含元殿的正殿，窗幔飘飞。冬天凛冽的寒气从半开的窗中渗进来，这含元殿又是格外空旷，连刚从窗户一个跟头翻进来的红绫都忍不住纳闷：这儿真住着一个病人吗？
含元殿的床极大，铺着明黄色的缎子床单，四边不靠，只有飘飘扬扬的窗幔挂在四周，薄细的料子被风吹的如同山上流下的泉水，包围着这池中的孤岛。
红绫正准备去瞧一眼半死不活的小皇帝就回太颐宫交差，想想还是决定做个好人去把窗子先关上，等她合上整个主殿内的几十扇窗子，却见小皇帝歪斜地靠在软枕上看着她。
红绫吓了一跳，却听他幼嫩的嗓音带着沙哑，轻轻道：“······母后？”
红绫连连摇手：“我不是我不是！”
小皇帝却伸着双臂朝向她：“抱！”
红绫吓的往后退了一步，一个幼儿全身心的依恋令她手足无措。
她是一个在无岸岛长大的孤儿，对父母亲情这些东西并没有实际的认知，本能的排斥这种亲密行为。
红绫退到安全的地方，带着审视的目光在小皇帝身上从上至下扫一遍，这家伙不过五岁，看起来又比真实年龄要小，不过一只猫狗的大小，完全是胳膊一提就能拎起来的小东西。
他长的很好看，可以说是极漂亮的幼儿，皮肤光滑，一双眼睛又大又深。只是瘦小，坐在那儿像是坐不住的样子，这便又给了红绫一种“柔弱”、“安全”的信号。
她仔细打量着小皇帝，如同站在山崖上向下望，冷静地俯瞰着山谷，要不要下山完全取决与她。
久久的，她终于迈出了一步。
小皇帝很高兴的样子，撑着小短手向她爬近两步。
红绫被他急切的样子逗笑了，她不再迟疑，快步走到小皇帝的床边，一伸手把他搂在怀里。小皇帝咯咯笑起来，红绫低头，看见自己的身影倒影在孩子无暇的眼眸中，是从未见过的纯净清澈。
温暖、柔软、不掺杂质的信任，如同把生命交付于你。
这种抱着一个幼儿的感觉十分奇妙，你可以从他紧贴你的胸口感觉到他的呼吸与心跳，可是他的身体那么脆弱，似乎若你不好好照料他，下一秒这一切就会停止。红绫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她低头去看怀里的殷匪明，他细腻的脸颊上斑斑点点的猩红痕迹，呼气灼热而困难，和刚刚去世的平郡王一个症状，红绫心里着急起来，把他裹进自己的外套中：“走，我带你去看医生。”
要溜出紫金宫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这次却出奇的顺利。红绫把他送进望京的医馆，殷匪明紧紧攥着她的手指不肯放，红绫便像个母亲一样，斜倚在他的床头，陪他沉沉睡去。
霍岚与殷浮舟今日正准备去一趟烛影红，上次殷浮舟给了烛影红鸨母阮毓一叠子画像，前几天她递信进摄政王府，说已把这些人的背景癖好都弄了个清楚，请殷浮舟有空来看。
今夜的烛影红依旧是红粉翠绿，歌舞升平，上个月阮毓别出心裁地在院子挖了个浅浅池塘，用绸纱织成荷花模样种在其中，又在池子里摆了一艘小画舫，每日将不同的姑娘打扮的清丽脱俗在溪边浣纱，这一来更是门庭若市，人人以上船喝一杯清茶为傲。
殷浮舟与霍岚带了人皮面具，潇潇洒洒走进了烛影红。众姑娘见这两人步履从容气度不凡，纷纷迎了上来。
殷浮舟打量霍岚一眼，在他耳边轻声道：“老哥，你一副雄赳赳的武夫样子，可把这儿的小白脸衬的弱鸡一样，姑娘都看在看你，他们可是要吃醋了。”说完故意拿手里的折扇拍一下霍岚胸口，十足一个吊儿郎当纨绔子弟。
霍岚呸了他一声。不过久经沙场之人气质的确肃杀，与这温香软玉之所格格不入，很是打眼。
殷浮舟又道：“你这样，可是令人过目难忘······”
霍岚心中亦是这般想法，生怕被人认出来多事，只好叹口气，先撤了。
殷浮舟这下满意了，这次他来按画像问消息，其实是为了京都衙门提督之事而来。自赵安歌一案后，提督之位至今空悬，各方势力角逐谁都不肯放手。殷浮舟知道京都衙门是望京连接外府的咽喉，也是最重要的一道关卡，荣亲王必不肯放位给别人。
所以殷浮舟上次画的画像都是荣亲王的门人，这时坐在暗室里，听阮毓一个个给自己汇报众人的秉性癖好。阮毓声音清脆，听的人神清气爽，殷浮舟忽然听到阮毓用了一个词“贪杯好色”，忙让她停下，问道：“这说的是谁？”
“这位名叫陈臻彦，是武考出身，他每月少说要来我们这儿五趟，次次都是酩酊而归，上月才娶过第七房姨太太，说的上是贪杯好色吧？”
殷浮舟点头：“荣亲王门人？”
阮毓点头，说是什么荣亲王远亲的门人，又和荣亲王哪个姻亲的属下交好，靠着送礼升过一次官，靠资历升了一次官，又靠捐过两回官，其人不过是个既无功劳也无能力，一路靠溜须拍马上位的小角色。
殷浮舟想要的就是这种人，说了一句“好极！”
阮毓正奇怪这有什么好极的，又听见殷浮舟吩咐她：“你也从烛影红送位姨太太给她。”
阮毓含笑道：“这种人物怎么会逃过我们烛影红的眼，三姨太和六姨太都是我们送去的，三姨太还有了个儿子。”
殷浮舟很满意，夸奖道：“小阮毓事情办的不错。”
阮毓被这位小自己七八岁的青年男人喊成“小阮毓”也是哭笑不得。又见殷浮舟懒洋洋靠在躺椅上，叹口气道：“霍岚要是知道我安排了这么个人，怕是要跟我闹上好几天。”
他独自忧愁了一会，又转头向阮毓，说要跟她聊天，让她把了解的望京各大员的琐事随便讲讲。
这是阮毓最爱的，当下抓过一把瓜子，脚踩着暖炉，一边吐壳一边事无巨细的聊起来，一边聊一边想，哈，原来这帮大老爷们也这么爱八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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