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的事，”喀德琳娜硬说，“你这小鬼，你得和亨利接个吻！”
“哎，喀德琳娜，你这样说瞎话，真没羞没臊！”处境窘迫的女孩子说，毫不留情的女仆回答说：“不管怎样，反正在你没打完三个转以前，山就倒啦，你欠亨利先生一个吻！”
“我倒也愿意欠着，”安娜笑着喊道，我自己心里一方面对于避免了这个庄严的仪式感到高兴，一方面却又想法把这件事引到对自己有利的轨道上来，便说道：“好吧，那你就向我保证说，你愿意永远记住欠我一个吻！”
“好，我愿意这样做！”她喊道，还随随便便地故意地啪的一声拍了一下我向她伸出去的手。当时，她可真是生气勃勃，大说大笑，像水银一般活泼，似乎和白天判若两人。午夜好像使她变了样子，她的小脸儿上泛出红晕，眼睛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她围绕着笨手笨脚的喀德琳娜跳舞，戏弄她，气得喀德琳娜在后面追她，两个人在房间里追来追去，把我也卷进去了。后来，老喀德琳娜跑得丢了一只鞋，气喘吁吁地退却了，安娜却越来越猛、越来越快地跑来跑去。最后，我把她捉住了，抱着她不放，她毫不迟疑地用两臂搂住我的脖子，把嘴凑到我的嘴边，用低沉的、由于呼吸急促而断断续续的声音说：
青山中有一所房子，
住着一只白老鼠，
青山眼看要倒塌，
老鼠从房子里逃出……
我接着就用同样的调子续下去：
人们还是捉住了它，
绑上它的一只小脚，
还用一条红缎带，
缠上它的一双前爪……
然后我们俩用同样的节拍，悠然自得地摇摆着身子说：
它边挣扎，边喊叫：
我到底有什么罪过？
人们就把一枝金箭
插进了它的心窝。
念完这个短歌后，我们的嘴唇已经互相接触，但并没有动；我们没有接吻，也根本没有想到接吻，只是我们的气息在这座还没有使用过的新桥上融合在一起了，我们的心依然是喜悦而宁静的。
第二天早晨，安娜又像往常那样安静和蔼。小学教师很想在白天看我那幅画，结果发现安娜已经把它放在她房间里最隐秘的地方收藏起来了。她只好重新拿出来，她实在是很不乐意拿出来的。她父亲从墙上摘下一个镜框，镜框里装着一块纪念一八一七年的大灾荒[1]的、颜色已经变黄的破纪念牌；他把纪念牌取出来，把我这幅色彩鲜艳的画装在玻璃后面。“我们终于到了取下这块悲惨的纪念牌的时候了，”他说，“因为它本身已经破旧，不想再存在下去了。我们就把它和其他藏起来的、已经忘掉的纪念品放在一起，把我们年轻的朋友给我们画的这幅鲜艳的、充满了生机的画摆上去，来代替它吧。亲爱的安娜，既然他在花下面写上你的名字，向你表示敬意，那就让这幅画同时作为你的光荣匾和纪念牌珍藏在我们家里，作为一个榜样，促使我们像上帝创造的这些妩媚纯洁的花似的，永远喜气洋洋，带着美丽的灵魂，纯真无邪地生活下去吧。”
吃过饭后，我终于准备好回舅父家去。安娜想起了今天又要进行跳舞练习，求得了父亲的允许，立刻和我一起走。同时，她还声明要在表姐家过夜，免得那样晚又得翻过这道山。我们选择了沿着小河的路，为的是在树荫里走。这条路常常很湿，由于水生植物和小灌木丛生，路面也很狭窄，所以安娜就把她那条有红点儿的浅绿色的裙子折起来行走；路上低垂的小树枝很碍事，她就把草帽摘下来手里拿着，和我并肩徐步而行，走过这个阳光暗淡的地带，碧波粼粼、暗自闪光的河水，在玫瑰色的、白色的、青色的小石头上潺潺地流着，经过这里。安娜的金黄的辫子一直垂到脖颈下，她的面庞儿用自己设计的一种白色的皱领衬托着，皱领还遮盖着她的娇嫩的细肩。她不大说话，似乎对昨天夜里的情况有点难为情。我没有看到有什么花的地方，她却看到一些迟开的花，随手把它折下来，不久，两只手就都拿着满把的花了。有一个地方河床扩大，水积在那里，静止不流，她在这儿把手里拿着的花全都扔在地上，说道：“在这儿休息吧！”我们就在池边坐下，安娜用林中的高贵的小花编了一个花冠戴在头上。现在她看起来就完全像个风姿秀媚的童话中人物；她的影子从水中望着岸上微笑，那又白又红的面容像透过暗色的玻璃似的带有一种神奇的阴影。在对面的水边，离我们只有二十步，耸立着一座几乎是垂直的悬崖，上面只长着很少的几丛灌木。这座悬崖的陡峭程度说明这里的小水潭一定很深，悬崖的高度和大教堂一样。悬崖的半中腰有一个深入到岩石中的山洞，根本没发现有什么路可以通到那里。这个山洞看起来像碉楼上的一面非常宽敞的窗户似的。安娜说，这个山洞叫做异教徒石室。“当初基督教传入这个国家的时候，”她说，“那些不愿受洗礼的异教徒不得不隐藏起来。有一户孩子很多的人家全家逃到这个山洞里去，谁都不知道他们怎样上去的。人们到不了他们那儿，但是他们也找不到路再从那儿走出来。他们在那儿住，在那儿做饭吃，挨了一些日子，孩子们一个接着一个地从悬崖的半中腰掉到这个水潭里淹死了。最后只剩下他们的父母，他们俩没吃的、没喝的，瘦得像两个惨不忍睹的骨头架子似的站在洞口，呆望着他们的孩子们的坟墓，最后他们由于身体虚弱无力也掉下去了，全家葬身于这一片很深很深的水里，因为这里水的深度和这座悬崖的高度不相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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