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通过这种工作心里却奠定了更高尚的艺术观点的基础。浮现在我眼前的、经过深思产生出来种种的美的形式，在我进行其他的活动时起着有益的抗衡作用，永不让对更美好的东西的憧憬在我心中完全消失。但是，另一方面，这种好处又立刻带来了不利的一面：急欲进行创作的老毛病又发作了，古典绘画作品的纯朴伟大引诱我，自己在家里画起这一类的风景画来，不久就利用在师傅那里的正式工作时间继续这项工作，运用学到的熟练技巧把自己起的稿子加工成为尺寸相当大的画。哈伯萨特先生并不阻止我这样做，反而愿意我这样做，因为这样他就省得再费心思去找合适的画帖了。他用一大套有关构图、历史风景以及诸如此类的冠冕堂皇的话，添枝加叶地给我在画中表现出来的奇怪的不成熟的思想作出了解释，这一切给他的画室带来了一种学术空气，结果，我不久就被人看成神童，大家还把将来有希望到意大利去旅行、游览罗马、画大型油画和漫画这些乐事都当面描写给我，对于这些事我都得意扬扬地听着。但是我并没有因为这些事自高自大起来，仍然和我的年轻的伙伴们和睦相处，共同搞恶作剧。这些伙伴同时又是主妇的下人，当他们把一堆木柴给她运到家里去的时候，我常常帮助他们去运，乐得借此能打破老坐在椅子上不动的习惯。这位主妇是个口齿伶俐、喜欢争吵的太太，她本来就常常带着孩子和女用人冲进修道院食堂，把家务事和家庭内幕都抖搂出来，使这里变成火热斗争的舞台，常常把全体人员都卷进去。接着，她丈夫就率领一帮忠于他的人和她对抗，这位太太站在自己的党羽前面大吵大闹，不把所有反对她的人都驳倒，决不离开。有时夫妇俩也站在一起，和家里其余的人处于斗争状态，铜版画家或者石版画家也常常以附庸的面目出现，掀起一种威慑运动，结果，涂颜色的人们的统一战线的奴隶起义被武力镇压下去。我自己不止一次陷入危险境地，因为我觉得这些激烈斗争的场面很有趣，我又太不小心，竟把这种看法表示出来，例如，有一回，我用戏剧形式模拟了这样一个场面，并且和年轻的画家们一起在修道院的半破败的回廊里演出了这个场面。虽然这个时期我易于感受外来影响，在乡下过那些美好的日子时，我心里又已经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憧憬，本来愿意过文雅清高的生活，但我没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可以来往，只好参加修道院食堂画室的粗俗的活动，忠实、踊跃地跟大家一起千方百计地胡闹，因为我需要和人来往和交谈，最不懂得保持明智的沉默态度和半心半意地参加什么活动。
我觉得，和群狼一起乱叫，并没有使我受到毒害，这是由于安娜这颗吉星高照的缘故；我一回到我母亲家里或者又独自走在僻静的路上，这颗星就在我的心灵中出现。我把一天工作完了后的一切需要都和她联系起来，她是宁静的光，天天晚上太阳没后，经常照亮我的被黑暗笼罩的心灵，同时，在已经照亮的胸中，我还经常看到我们的良友亲爱的上帝，大约在这个时刻，他也更加明显地开始对我行使他的永恒的权利了。
在四处找书来读的时候，我得到了让·保尔[6]的一部长篇小说。在这部小说里，我觉得自己希望的、寻求的、或者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模模糊糊地感觉到的那一切，忽然都仿佛向我迎面而来，使我心里得到安慰和满足。这种庄严的景象使我惊愕，我觉得这就是真理与正义！晚霞中和虹霓中，百合花丛中和繁星当中，雷声隆隆、电光闪闪的暴风雨中，天地间一切放光的烟火中，披着这霞光万道、没有边缘的宇宙天衣的无限的造物主都无所不在，他是伟大的，但又充满了爱，他是神圣的，但又是一位爱微笑和戏谑的神，他的威力是可怕的，却又弯着身子藏在儿童的胸中，像复活节的小兔从花间向外望似的，从儿童的眼里向外望着！这可是和教义问答书里的咬文嚼字的保护神完全不同的一位造物主和保护神哪！
这类的事物从前我曾梦见过一些，耳朵也曾听见过，如今我在冬天漫长的夜里阅读了这位先知的著作大约有三十六卷之后，觉得曙光出现在自己眼前。等到春天来了，夜变得短了，我又重新读起来，一直读到明媚的清晨，从而养成了白天在床上久卧不起、脸枕着爱读的书安然酣睡的习惯。等到我睡醒了觉，最后还是去工作时，就被一种梦一般的为所欲为和无拘无束的精神支配着，这种精神比从前那种反抗精神还要危险。
注释：
[1]日内瓦画派的主要代表是开创瑞士阿尔卑斯山风景画的费朗索瓦·狄代（FrançisDiday，1802—1877）和他的学生亚历山大·卡拉姆（AlexanderCalame，1810—1864）。
[2]克罗德·洛兰（ClaudeLorrain，1600—1682），法国风景画家。
[3]萨尔瓦多·罗萨（SalvatorRosa，1615—1673），意大利画家。
[4]雅各·凡·鲁易斯戴尔（JacobvanRuisdael，1628—1682），荷兰风景画家。
[5]阿莱尔特·凡·艾弗尔丁恩（AllaesrvanEverdingen，1621—1675），荷兰画家。
[6]让·保尔·弗里德里希·李希特尔（1763—1825），德国小说家，他的作品对凯勒很有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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