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楼唯一的卧室,就是下面的房间,尽里贴墙,有一张大床,不挂钩子;沿窗放着面盆;玻璃有一块裂开,拿蓝纸剪成一颗星星,粘在一道。门后角落,水槽石板底下,摆着几只高筒靴子,靴底钉子发亮,旁边有一只瓶子,盛满了油,瓶口插着一根羽毛;炉架全是灰尘,上面扔着一本《马太·朗斯贝格》[171],夹杂在打火石、蜡烛头和零星火绒当中。这间屋子最用不着的奢侈品是一幅画,画的是信息女神吹喇叭,不用说,一定是从什么香料广告画上剪下来的,拿六个木头套鞋钉子,钉在墙上。
爱玛的小孩子睡在地上一个柳条摇篮里。她连被窝一道抱起来,一边摇晃身子,一边低声歌唱。
赖昂在屋里踱来踱去;这位漂亮太太,穿一件南京布[172]袍子,周围一片穷苦景象,他越看越觉得不伦不类。包法利夫人脸红了;他转开身子,心想他这样看她,也许有些失礼。小孩子吐奶吐到她的领子上,她放她躺回去。奶妈赶忙过来揩,直说不会留下印子。她说:
“她净朝我身上吐奶,我除去洗她,就甭想再干别的!您可不可以吩咐杂货店卡穆一声,我缺肥皂用,许我拿上一块两块?往后我用不着吵扰您,对您也方便多了。”
爱玛道:
“好吧!好吧!罗莱嫂子,再见!”
她出来在门槛上揩了揩脚。
乡下女人陪她一直陪到院子尽头,诉说她夜晚不得不起床的苦处。
“我有时候累得要命,好端端坐在椅子上就睡着了;所以再不怎么,您也该赏我一磅磨好的咖啡,一磅够我一个月用的,早上我兑牛奶喝。”
包法利夫人勉强听完她的道谢,拔脚就走,眼看在小径已经走了一程,只听传来一片木头套鞋响声,回头一望:原来又是奶妈赶来了。
“又是什么事?”
于是乡下女人把她拽到一棵榆树后头,唠唠叨叨,说她的丈夫,干那行营生,一年六法郎,船长还……
爱玛道:
“快说吧。”
奶妈说一个字,叹一口气,接下去道:
“可不,单我一个人有咖啡喝,我怕他看了会难过的;您知道,男人家……”
爱玛一连几次道:
“少不了您的,我给您就是了!……别跟我蘑菇!”
“唉!我的善心太太,都只为他先前受伤,胸口死抽着疼。他讲,就连苹果酒也不顶事。”
“罗莱嫂子,有话快讲!”
后者行了一个大礼,接下去道:
“那,您不嫌我太贫气……”
她又行了一个大礼:
“您乐意的话……”
一双眼睛哀求着,她终于说出了口:
“一小坛烧酒,我拿它擦小姐的脚,她那小脚丫呀,嫩得就像舌头一样。”
爱玛打发掉奶妈,又挎上赖昂先生的胳膊。她放快脚步,走上一阵,又慢了下来,眼睛朝前望来望去,望到年轻人的肩膀。他的大衣有一条黑绒领子。栗色头发,梳得又平又齐,搭在领子上。她看出他的指甲,永镇谁也没有他长。文书一件大事,就是保养指甲;他的文具盒里有一把小刀,专修指甲用。
他们沿河岸回到永镇。到了夏季,河岸宽了,花园墙连墙基也露了出来。花园有一道台阶,通到水边。河水静静流着,望过去觉得水又急又凉;水草细长、顺流俯伏,仿佛松开的绿头发,在清澈的水里摊开了一样。有时候,一只细脚虫,在灯心草尖端或者荷叶上面,爬来爬去,要不然就是待着不动。波纹粼粼,一道阳光,像细丝一样,穿过蓝色的小气泡;小气泡一个接一个,朝前趱赶,随即又裂碎。缺枝断条的老柳树,在水里映出它们的灰色树皮。四周草原,远远望去,空空落落,好像一无所有。现在是田庄用饭的时辰,万籁俱寂,少妇和她的同伴就只听见他们自己的谈话、他们在小径行走的整齐步伐和爱玛袍子的窸窣响声。
花园墙顶砌着碎玻璃,墙像暖房玻璃窗那样烫。砖缝长着桂竹香,有些花开败了,包法利夫人从旁走过,阳伞撑开,伞边一碰,就有黄粉撒了下来;要不然就是,有时,金银花和铁线莲的枝子,伸出墙外,和流苏绞在一起,在绸面上拖一阵。
他们谈起一家西班牙舞蹈团,不久要在鲁昂的剧场表演。她问道:
“您去不去看?”
他答道:
“看情形。”
难道他们就没有别的话讲?然而他们的眼睛,有的是更传情的语言;每逢他们竭力搜寻无关紧要的话题,两个人就全感到一种相同的懒散心情,好像灵魂还有一种深沉、持久的呢喃,驾乎声音的呢喃之上。他们想不到自己会有这种甜蜜感受,惊愕之下,没有想到点破它的存在,或者寻找它的原因。未来的幸福好像热带的河岸,天性仁厚,滋润两旁的大地一样,放出阵阵香风,由他们尽情享受,他们也如醉如痴,乐在其中,什么顾虑都不搁在心上。
有一个地方,牲畜踩来踩去,路陷下去,烂泥里搁着几块大绿石头,他们必须踩着石头过去。她一来就停住,看看下一步在什么地方落脚,——于是石头活动,身子摇摆,胳膊伸在半空,胸脯朝前,眼睛犹疑不定,生怕掉进水坑,她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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