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们出门，顺着小河，穿过树林前进。我仍然沉默着，遇到道路狭窄大家不得不鱼贯而行时，我就紧跟着安娜，走在最后，但始终一言不发。我怀着爱慕的心情凝视着她的身影，时刻准备着，万一她回头看，我的视线就赶快转移。但她根本一次都没有回头看过；相反地，我却扬扬得意地想象，她时时怀着令人几乎看不出来的、想讨我喜欢的意图，脚步轻快地走过崎岖难行的地方。我有几次畏畏缩缩地想拉她一把，但她的动作总比我的手快。可巧美丽的尤蒂特正站在这条路高处的一棵黛色参天的枞树下，这棵枞树的树干像灰色的大理石圆柱似的耸立着。我已经好久没有看见过她；她出落得越来越美丽了，只见她双臂交叉着，嘴里叼着一朵玫瑰花蕾，嘴唇在漫不经心地玩着这朵花蕾。她和我们一个人一个人地打招呼，却没有和谁交谈，到最后也轮到我时，她面带着略有嘲讽意味的微笑，轻轻地向我点了点头。
小学教师满面春风地向我们表示欢迎，尤其是他在望眼欲穿地等待着女儿回家，现在一见她来了，不禁心花怒放。她美丽、娴雅、有文化教养，而且有一颗虔诚高尚的心，如今已经是他的理想的具体实现，听到她的绸子衣服的平淡的沙沙声，他就觉得，一个新的、美的世界已经展现在自己眼前，这句话在这里可没有什么不好的意义。他除了原先拥有的财产之外，还继承了一份很好的遗产，他用这份遗产购置了各种适合自己身份的、使生活方便的设备，放在自己周围，而并没有摆阔之意。凡是他女儿按照自己从法语区带来的生活习惯所需要的物品，他都立刻设法购买，此外，他还为满足自己的愿望，买了一批好书。他出门时，还脱下灰色的礼服，换上上等的黑燕尾服，在家时，就穿着体面的、长袍般的睡衣，使自己显得具有一种道貌岸然的、半教士身份的私人学者的气派。凡是他身上的衣着或者他的器具上可以用刺绣品装饰的地方，他都用各种样式和各种颜色的刺绣品装饰起来，因为他特别喜欢这样的装饰，安娜在这方面给他准备得很充足。那间有管风琴的小厅堂里，现在摆着一个有彩色绣花靠垫的华贵的沙发，沙发前面铺着安娜亲手绣上了大花的地毯。这些丰富多彩、富丽堂皇的颜色集中在一处，和朴素的、粉刷得雪白的厅堂形成鲜明的对照，显得非常美妙而且有特色。只有管风琴的发亮的琴管和有彩绘的折门的页扇还提供了几分装饰色彩。安娜现在穿着一件白衣服，在管风琴前坐下。她在女子寄宿学校时，不得不学弹钢琴，但是当她父亲要立刻给她买钢琴时，她却表示反对，因为她太聪明太骄傲了，决不肯再把那种平凡的、拙劣的钢琴弹奏继续下去。相反地，她却应用已经学到的技巧，在风琴上练习弹奏简单的歌曲；所以，现在我们唱歌，她就给我们伴奏，小学教师却和我们一起唱歌。他不断地看他女儿，我也不断地看她，因为我们都站在她背后。她看上去真像圣齐琪丽娅[5]，而她的白皙的手指放在键上的姿势却表现出几分孩子的神态。我们尽兴欣赏了音乐之后，就到住宅前面去，发现这里也发生了许多变化。台阶上摆着小棵的石榴树和夹竹桃，小花园再也不是玫瑰和桂竹香乱杂争植的庭园了，它更和安娜现在的风姿相配合，栽着一些外国植物，放着一张绿色的桌子和几把庭园坐椅。我们在这里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饭以后，就到停泊着一只新的小船的湖岸上去。安娜已经在日内瓦湖上学会了划船，所以小学教师才让人造了这只船，这是有史以来这个小湖上见到的第一只船。除了小学教师以外，我们都上了船，向波平如镜的水面上驶去。就由我来划船，因为我居住在一个更大的湖旁边[6]，也想显一显自己划船的身手，姑娘们紧紧地挤在一起坐着，小伙子们却一会儿也不安生，总想找机会开玩笑吵嘴。他们终于达到了重新交战的目的，尤其是他们的姐妹们渴望放下端庄的架势，自由活动。她们已经享受够了和安娜一起做出娴雅的、一本正经的样子来开心的乐趣，现在主要想荣获她们昨天晚上擅自在我床上搞的那个恶作剧的成果。因此，不久我就成了谈论的对象。大表姐玛格特告诉安娜，说我已经表明自己是个非常敌视女孩子的人，大概不可能希望我有朝一日会对一颗情意绵绵的心表示怜悯，所以，她预先警告安娜说，因为我就其他的方面来说是个优秀的青年，恐怕她迟早要爱上我的。听了这话，莉赛特就说，外表不见得可信；她倒认为，我内心里爱情的火焰在熊熊燃烧，至于爱的是谁，她当然不知道；但是这件事的确凿的证据是我睡不安稳，今天早晨人们发现我床上的情况奇怪到了极点，被子褥子都弄得乱七八糟，可以想见，我整夜像纺锤似的翻来覆去，不能入睡。玛格特假意表示关心的样子问我，是不是真没有睡好？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她可就不晓得，该把我看成什么样的人了。同时，她还是希望我不是那样的伪君子，一面为爱情弄得神魂颠倒，一面又装出敌视女孩子的样子！再说，我年纪确实还太小，不会有这种思想。莉赛特回答说，不幸的事恰恰是像我这样一个黄口孺子都害起这样厉害的相思病来，甚至于睡不着觉。最后这句话终于惹怒了我，我喊道：“如果说我睡不着觉的话，那都是因为你们自己谈恋爱，吵了我整整一夜的缘故，没有睡觉的，至少也不止我一个人嘛！”——“啊，我们确实也谈恋爱，谈得神魂颠倒啦！”她们心里有点发慌地说，但随即镇定下来，大表姐接下去说：“你知道我们的意思吗，小表弟？我们要共同行动起来；你把你的烦恼坦白地告诉我们吧，为了答谢我们的同情，你要成为我们的知己，在我们恋爱的苦恼中做我们的救苦救难的天使！”——“我想，你并不需要什么救苦救难的天使，”我回答说，“因为你的窗子前面已经有天使靠上梯子高高兴兴地上来下去啦！”——“你们听听，他现在胡言乱语起来，一定是发疯了！”玛格特绯红了脸，喊道。莉赛特还想及时给自己打掩护，又说道：“哎呀！别和这个可怜的小伙子闹啦！我觉得他真是个可爱的人，也怪可怜的！”——“你住嘴！”我更气愤地说，“你的情人从树上爬到你的卧房里去啦！”
小伙子们拍着手喊着：“哦嗬！是这么回事吗？画家一定看见什么啦，当然，当然，当然！我们早已看出来啦！”接着，他们就说出了这两位小姐心爱的情人的名字，她们听了以后，就转过脸去，背向着我们说：“胡说八道！你们全都是说瞎话的小流氓，画家是个非常可恶的瞎话大王！”接着，她们就笑着和另外那两个女孩子低声交谈起来，这两个女孩子不大明白是怎么回事，她们四个人谁都没有再看我们一眼。早晨我慷慨立誓要保守的秘密，还没有等到太阳下山就这样讲出去了。这样一来，我和美人们之间就已经宣战，突然意识到距离自己希望达到的目的像天一般遥远；因为我认为，姑娘们都已经紧密地团结起来，简直就像一个人似的，要想争取其中的一小部分，就得和她们全体处得很好才行。
注释：
[1]“斯多噶派哲学家的精神”详见第二百八十三页。
[2]“共济会”（Freimaurerei）是十八世纪初年出现的，以互济、友爱为目的的一种秘密结社。
[3]沃德（Vaud）州是瑞士法语区的一州。
[4]基督受难的象征是十字架和用荆棘编的冠冕。
[5]圣齐琪丽娅（Cäcilie），保护音乐的女圣徒。
[6]指苏黎世湖。
喜欢从分身开始证道请大家收藏：(m.lolxsw.com)从分身开始证道LOL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