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说，拿自己手里仅有的一点可靠的东西，来换取一种毫无把握的东西，似乎不是可取的办法，因为我能否达到目的，真正学会自己希望学会的东西，是完全没有保证的。在这种情况下，现在就假定我没有这笔钱，自己另想办法应急，这种做法也许更聪明些。这样做，将来一遇到生病、急需或者贫困的时候，就立刻明白这笔钱的可贵，而小心谨慎地去使用它。
有的人说，自己还听说一些杰出的学者或者艺术家早年就单枪匹马走进广大的世界，不得不靠自己辛勤劳动维持生活，同时还得学会并且提高自己的艺术，而且听说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习以为常、坚持不懈的勤奋努力，使这种人一生受益，获得极高的成就。这一套大道理，在我有生以来这很短的十几年间，现在是第二次听，依然觉得很不顺耳。
评议员都坐在一张圆桌周围，面前都放着一杯淡薄而略带酸味的葡萄酒；相反地，我作为评议的对象，单独坐在一张长桌旁边，长桌一头儿靠近门口，那里光线暗淡，看不清楚。吃蛇人已经溜进来，在这昏暗的地方蹲着，我却坐在光线比较充足的上席，面前还放着一小瓶深红的葡萄酒。这确实是非常失策的，虽然这种过错责任在村公所的女管理员身上，是她把葡萄酒放在我面前的，我当时不够谨慎，没有拒绝。舅父和评议员们坐在一起，他对这些农民说，他因为有点胃病，所以喝我面前放着的那种葡萄酒。
那些农民中有一个人把自己带着的一小块白面包看得像蛋白杏仁糖果一样，掉在桌子上的面包渣儿，他都用手指尖一点儿一点儿地细心捡起来，好像捡金粉一般，这个人现在接着发言说：他对于这个问题完全外行，但他确实也觉得，如果这位青年人不指靠这笔小小的遗产，却在跟母亲一起生活的这许多年间，已经学会一种手艺，用世界上最简便的方法积蓄下目前需要的这笔钱，那是更妥当了。那样做，现在就已经为将来做好准备，因为，谁及时养成考虑将来，做任何工作都考虑这种工作的价值如何的好习惯，就再也不会丢掉这种习惯，就像战场上的军人一样，能够随机应变。这也是一种良好的技艺，越早学会它越好；所以，他想干脆劝我，现在就带着一小笔旅费，怀着自食其力的决心和一往无前的勇气，出去漫游。他说，以往这许多年，想必我已经学会什么本领了，莫非不是这样的情况？
这个问题提得又正确又不正确，大家听了以后，都扭头向我这边看。吃蛇的人已经从半明半暗的地方逐渐溜到我跟前，目不转睛地盯住我的葡萄酒，同时侦察协商的情况。结果，红葡萄酒、吃蛇人和我三者也都被人注意起来，当我意识到会场上出现了意味深长的沉默场面时，我感觉自己脸红得像面前的葡萄酒一样。这种高级饮料是我不谦虚谨慎和不知道俭省的证据，我旁边的同行是我的生活计划错误的证据，而且这些证据都非常明确，所以没有人感觉有必要再补充一句。
所以，大家把闯进来的吃蛇人赶出去后，还沉默了一会儿，舅父为了使搁浅的小船重新漂浮起来，随即发言。他说，不能像村长先生所讲的那样去考虑这个问题。那样做，就好比一个农人把一斗谷物不用来播种，宁愿保藏起来，以备荒年来到，在这同时，却去给人家打短工。俗话常说，时间也是金钱，强迫一个青年人历尽多年的艰难困苦，来学习一种只要迅速投入一小笔遗产就能使他在较短期间学会的东西，这样做是不对的。对于这笔遗产，我们并不是没有计划的，而是压根儿就指望在适当的时候使用它。此外，大家也可以听一听外甥自己的想法，外甥有什么意见可以提出来。
主席随后就允许我发言，我怀着一半羞怯、一半气愤的心情，说了一些大话。我说，美术和手工业结合在一起的、美术学生可以像其他手工业已经出师的工匠那样漫游一个城市又一个城市的时代，早已一去不复返了。如今再也没有这种一个阶段一个阶段的循序渐进的学习制度了，初学者得单凭一件精心创作出来的处女作，就能自己独立生活才行。但这只有住在一个美术城市才能做到；在那里不仅可以看到各种美术习作所需要的范本，还可以从许多同行的艺术家互相竞争中得到教益，最后，又能使自己做出的成绩得到承认，给自己创作的作品找到市场，为自己的将来找到繁荣幸福之门。走到这门前，倒下来一蹶不振的，是没有资格进去的人，是心灵没有天才的神圣火焰的人，例如，方才看到的可怜的吃蛇人。其他的人却大胆迈进了这道门，迅速成名，过上幸福生活，结果，不久只卖一件作品就赚回从前付出的费用，得到和一个牧场、一块葡萄田或者一块耕地等价的报酬的美术家，还是这些人当中比较平庸的呢！
善良的乡下人由于容易相信人言，听了自信心很强的人说的大话，难免常常耳软心活起来，所以，我说了这番话以后，村长们即使没有感到厌烦，心里也动摇了。会上一时又出现了冷场，大家对于方才听到的话，只简单地咳嗽了一声，清清喉咙，接着，会议主席忽然说，希望舅父作为监护人表明态度，是否坚持自己提出的建议，因为这件事归根结底在舅父的权限之内，而且他也是适于做出最后决定的人。舅父又重复了自己的意见，还补充说：外甥得出去漫游，这是必要的；但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不带着钱去漫游，马上就干脆自己设法糊口，既没有考虑过这样做，而且外甥也不适于这样做。假如没有这笔财产，外甥又根本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也没有什么朋友的话，那他相信，外甥是一定会以大无畏的勇气听从命运安排的，但是，如果没有必要，就不要强迫一个毫无思想准备的青年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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